因為愛如死之堅強

这个故事里没有人死亡

·暑假的废稿,拿来填完了,但是填得很不好,支离破碎。

·未完待续,截断到这里算一个小的climax。视读者朋友们的反馈决定要不要续下去。

·本次的Bonus是“对于‘疼痛’意象的解析”,给出评论的朋友们可以向我点梗。

·提前感谢您的阅读。



在我二十九岁,快要奔三十岁去的那一年,我患上了怪病,心病。这可谓是件稀罕事儿,因为我自大落地能跑起,踩过自己砸碎的军委大院窗玻璃,屡次从树上掉果子似的掉下来,撺唆一票小毛孩儿从院里叠人梯翻上首长家阳台。长大当了兵,那更是被往死里吆喝,穿上军装滚一身泥,谁管你是韩二还是王二。


说这个是为了证明我身强体壮,很懂得照顾自己,并不像现在流行的小娘皮一样会轻易地为情而死,也不像办公室里熬着的白领需要拿命换饭吃。从小我就知道我的命比别人金贵,虽然比不上我大哥贵,但总还是有点分量。这点自知之明刺着我越来越痛的胸口,使我夜里翻来覆去,瞪着眼睛看天花板。好在野战生活训练得我视力很好,可以夜视几乎一切事物。我就这么躺了两三个晚上,苦苦欣赏新买的样板房,从衣柜到吊灯,再到床前几乎占了一面墙那么大的液晶电视。


我昏昏沉沉地想,最好旁边能躺个活人给我欣赏欣赏,不要那种拿钱买来的假面皮假身材。此刻我的胸口仍在沉沉地痛着,痛得人根本硬不起来。这说明我并不是闲得无聊在想那事,而是认真计划着要找个什么人来爱一爱。我之前睡过不少妞儿,但从来没谈过女朋友,自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。别说男女私情,我大概连自己娘老子都没认真爱过,每月回家看一眼了事,看两眼就会被念叨,我嫌烦。

由此可见,我当时的确痛得不行了,竟能思考起如此哲学的问题。


刀伤枪伤,甚至是电磁波的灼烧伤,我都捱过,可没有一次比得上这种痛苦。如果非要形容的话,就像是在胸腔里养了一条不知好歹的狗一样。那条狗必须是军犬,必须健硕有力,一口白森森的尖牙,啃骨头比啃棉花还轻松。它们最大的特点是不长脑子。曾经我犯了军纪,被罚去义务喂狗,那一棚子咋咋唬唬的畜生不仅想吃肉还想把我也吃了。我一脚踹在叫得最凶的狗身上,把它们震得服服帖帖。可是我现在空有一身蛮力,总不能把自己的心脏也掏出来踹着玩,只能继续保持平躺,开始在夜里思考自己究竟作了什么孽。


这样痛了一周左右,我身心俱疲,觉得朋友们个个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。比如现在,大中午的,在饭店里,我斜靠在椅背上看这帮二逼和老板为了一只螃蟹吵架,吵了至少能有半个钟。

“侯瑜,别他妈嚷嚷了!”我也喊了起来,声音比他还大。俗话说得好,会叫的狗不咬人,咬人的狗不叫。屁大点事儿,侯瑜能吵得响彻全北京,跟个娘们儿似的。要不是因为我现在胸口闷疼,连胳膊都抬不起来,他和奸商老板的脑袋已经严严实实塞进了水桶,和螃蟹作伴。

“草,以为小爷是谁啊!”旁边又蹿起一个王八羔子,接替了侯瑜,继续气宇轩昂地在大堂里跳着脚骂。我只觉天旋地转,一口恶气憋在胸口,痛得更厉害了,只好抱臂继续当煞星。侯瑜已经站到了椅子上,俯瞰众生,相当神气,却磨磨唧唧地没动手。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想去修水晶吊灯,或者从人群的夹缝里看一眼天安门上挂着的毛主席。


我接过裴志递的水,喝干,深感自己身上背负着终结猴戏的大任。面碗看起来不沉,汤汤水水着实有点重。我单手掂起递给侯瑜,很平静地告诉他,把碗往地上摔,摔得越碎越好,不摔他就是我韩越的重孙子。


侯瑜直愣愣地杵在凳子上,没敢接。那碗实在太沉,我也没想一辈子捧着它,索性腕子一歪让它含冤而亡,摔得地上白的是面条绿的是青菜,煞是好看。瓷片哗啦啦飞起,周围的食客四散奔逃,有个男的抬起手护着女伴,给拉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。我心想,装大发了吧,活逼该。


随后那男的扭过身来瞪着我和侯瑜,眼神来回瞟,似乎想找准事主儿再狠狠剐几下眼刀。我正乐着呢,侯瑜情愿当猴儿又当出气筒,站这么高怕被人瞄不准似的。再一看不对劲,裴志的眼神已经直愣了,手搭到我肩上,悄声说,看。


我看了,看了我就傻眼了。


前面已经说过,我是个当兵的,文化水平不高,更吐不出象牙。平时夸兄弟打靶准就是牛逼,夸妞儿细腰长腿就是漂亮,从来没想到过如何夸细腰长腿的男人。只能说,我突然兴起了把侯瑜这个便宜孙子拽下椅子,自己站上去的冲动,对雄性动物来说这种行为类似于公开求偶。很多年之后我努力给楚慈复述了我初见他时心里的震悚,他边听边笑,笑得眼睛眯起来,看神情并不相信。我捶胸顿足地发誓每一句都是真的,若有假话我甘愿受天打雷劈。楚慈说,那你先把茶几上的橙子递一下,再离我远点。现在窗外真的在下雨。


其实我当时还有别的感受,但根本说不出口。方才消停了两分钟的疼痛气势汹汹地重来,一下下有规律地撞击我的胸口。如果用个通俗的比方,那就是东风吹,战鼓擂。如果形象点说,某一次我带爆破队去戈壁滩上做训练,从凌晨开始埋雷,埋到中午十二点烈日当空。拍下起爆按钮时我看到砂石瞬间从天空中倾斜而下,是天灾般的奇景。当时我站在指挥台前有多沉默,现在我坐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就有多恐惧。这种恐惧意味着我栽了,此刻天可以跟地换位置,海可以倒灌进荒漠,但我必须得到这个陌生人,必须今后十年每晚和他相拥入眠。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,可以作遍天下的孽。


可能是看我神色肃穆如石刻,额角冷汗涔涔,裴志捡起失落的良心,问我是不是喝多了。我说你他妈才喝多了。裴志又问我感觉怎么样,有没有心动,我说滚,老子现在胸口发疼,疼得要死了。传说一见钟情是爱神丘比特在心上射了一箭,我像被后羿万箭穿心。


我推开裴志这个不顶用的,打电话给任家远挂了两个电话,都是急诊,然后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走向那人。裴志一把扯住我左边衣袖,让我不要急着求爱,侯瑜从椅子上跳下来扶住我,劝我别找人算账。我懒得跟他们废话,径直走到我的猎物面前,大致说了些赔礼道歉,想弥补过错,送他去医院的客套。他抬起眼冷漠地盯着我,看样子想送我去刑场。


开车去医院路上我一路无话,想说也说不出,爱你在心口难开。他似乎也很紧张,把安全带扣得严丝合缝,直视前方,十指规规矩矩地锁在膝盖上。正式确认关系不久后,楚慈主动跟我坦白了他当时的想法,他说,我感觉你心脏病要发作了,怕你出车祸。我心说确实在发作,还不是被你惹的,嘴上却没敢辩解,只能回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?楚慈左手握拳捣在右手上,比划着说,还能怎么办,把你打晕了丢到后备箱换我来开车。他脸上绷得严肃,眼睛却是在笑的。我作势要讨饶,借机跟他一起滚到沙发上。初次见他的陌生人不信,我自己曾经也不信,他竟然是这么爱笑的一个人。


任家远上班那医院在市中心,远是不远,塞车能塞上地老天荒。我连喇叭都懒得摁,自顾自地在阳光下融化了。疼痛灵巧地绕开神智,转为祸害我的行动能力,把一个兵痞暂时改造成了五好青年。太阳在车流最前方的那座高楼幕墙上凝聚成一个小点,我似乎知道了我哥车祸的成因。那天他把自己喝得五迷三道,开着那辆改装过的大奔上街,气宇轩昂,可惜被太阳迷了眼。我在抢救室门外告诉我妈,他把自己撞得漂漂亮亮七零八落的,这纯属活该。纯属我们老韩家命里犯冲,不晓得把军功章收起来,害得那点浮光把哥的眼睛晃瞎了。我妈抹着鼻涕眼泪,恨不得把我也打进重症监护病房去给她苦命的大儿子陪床。我在医院的走廊上躲,一腔恶火无处发泄,所以憋出了无名疼痛。


这听起来很合理,然而不然,因为胸腔里的疼痛正像海水一般漫延荡涤,在我转头去看后视镜却看到那人侧脸的时候。到了?他问,谨慎地,含着冰块的声音。我慷慨地把这块坚冰也记进心里,任由它在海里飘荡。到了到了,我去帮你挂号。我说,听见自己的声音情真意切里带着点小心,远胜过奉承首长。考虑到我一路升迁,从来也没靠过比我老子更大的官,此话暂且按下不表。


我解开安全带,绕去帮他开了车门。那一刻阳光机巧地绕过我身后,全部倾在他脸上。我左手扶他,右手下意识地去摸后腰,那里应当有一把手枪。他盯着我,我只好挤出一个比哭泣还难看的笑。俯视带来的地位尊卑感放大了征服欲,它从小腹一直燎烧上胸口,叫嚣着让我扯下画皮遵循本性。实话实说,我不止一次地想驱车回家干尽苟且之事,可是疼痛是狗链,拴着我。


这种先兆性的痛究竟从何而来?它鬼魅般地随着我,在我陪他踏入医院门诊时,在我反常地没有把任家远唤来替我跑腿,而是自己去挂号问诊处理琐事时,在我无论在这间白漆的消毒水味的房子里做任何事,都感到一阵隐约的恐惧时。楚慈,你等我。我此时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,从方才简短客气的交谈中。话音未落我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不解,真奇怪,他一定在想,为什么会有人初见便大献殷勤?真奇怪,我想,为什么我会为一名陌生人的离去感到恐慌,为什么我明明手握权柄和暴力,却在担心有人会义无反顾地离开我。


敷药和包扎需要一段时间,我坐在走道里等他,昏昏欲睡。对面的病房门推开了,柔软的光漫出来。我听见狗叫和哀哭,声音低沉嘶哑。我走进去,惊异地发现一名男子牵着巨兽,伫立在病床旁边。任家远开的什么鸟医院,竟然连动物都能带进来,我暗暗笑骂。胸腔里的疼还是像擂鼓一般,但我决定忽略它,先把眼前这场荒诞的好戏看完。


那只兽伏地,舔舐着床边垂下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。那个站着的男人满手是血,却一下下抬起滴血的手去拭泪。晦气。死人我见得多了,却从未见过如此悲苦狠戾的场面。我转身要走,却被人叫住。韩越,我听见楚慈说,他的声音陡然比刚才低了一个八度,几近气若游丝。这是怎么了?我加快步伐向门外走去。从来没听说过皮外伤包扎也能出医疗事故。


可是我走不动了,疼痛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,仿佛心被什么物事拴着,扯着。韩越,我听清声音是从病床上传来。既然你来了,那正好。楚慈说,他费力地抬起手指着床边的一人一兽。他一直想把真心送给我,我不要,我受不住。既然你自己来了,那就还给你吧。


那男人狠狠地踹上那只动物,随即两者一起发出压抑的哀嚎声。我把手伸进胸腔,果然只摸到温热的空洞。时候快到了,我听见自己说,我答应要帮他付医药费再送他回家。至于这颗不明不白的心,可以暂时抵押在你们两人这里,反正即便我现在拿回来,待会一出这间病房的门,我还是会双手捧着送给他。


评论(34)
热度(149)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雅戈說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