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愛如死之堅強

一段道听途说的野史

·伪笔记体,真说书

论文写不下去了,愤而平了个坑,换换脑子。




后世人谈起大梁,皆着眼于军工财政,欣欣向荣,再由此引到当权者圣明练达,国运昌盛靠了皇恩浩荡。那些有戎马之志的后生,不像史官老朽,一头栽进治国理政的套话里。他们更愿意仰头望天,谈论玄鹰的翅膀划破云彩,隼般锐利的双眼遥遥看向大西北去,看一个身披战旗猎猎,战功累累的将军。


说这些,并不是为了把今天故事的主角顾昀提前夸上两句。先给各位看官老爷道个歉,大梁虽说千好万好,花无百样红,偏偏在诗文艺曲方面落了下风。猎奇虽是说书人的看家本领,咱也不能凭空捏造出一段大梁词,来做相契的定场诗。问渠哪得清如许,问大梁为何出不了文人雅士,咱们得追本溯源,好好清算李旻和顾昀一笔。


相传那位“救国皇帝”李旻自己是个风流男子,善写两笔诗,鉴赏能力却欠奉。修梨园时,本应广招贤士,海纳戏子,好生唱一出姹紫嫣红的戏以娱天下苍生。谁料李旻剑走偏锋,搬出一套歪理,称建园的本意是百鸟朝凤,讨爱人欢心。既然他家凤后昨夜吹了枕旁风,想亲自为百姓操练一首曲子。此语恳切,即便是真龙天子,又岂有不应之理。于是当晚京城百姓幸甚至哉,得见一奇景。





讲奇景之前,还请各位客官耐下性子。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,先把大梁的风土民情给您交代清楚也不迟。


大梁定都于蓟,乃燕云十六州之首,虽不似关外地形险要,直接面敌,平日里刀枪森森的冷光还是少不了见。黄口小儿尚能比划两招,寻常人家都能舞枪弄棒,更不用提京城的富贵家,姓王姓谢的全都铆足了劲儿。家里一窝漂亮俊秀,全胳膊全腿的公子哥儿,总得塞两个进玄铁营去。毕竟过年回家时要是没两幅鹰甲,光蒸汽火车就能堵上三宿,即便提了满手的西北特产,挣下了不少金银细软,总归是不比当兵的那么排场,那么昂首挺胸。万一家中往上数三代,哪位先祖摸过虎符,初二祭祖时后辈们只能低着头长跪不起,惭愧得满额是汗,一双膝盖上沁出蒲团层叠的斑纹。等好容易回到家,少不了拉来子嗣一顿痛骂:功课积了几大摞,还敢继续欠着啊?先生告假回乡前叫你写那篇紫流金的用途,如今十天半个月过去,可曾见你进书房研过墨?亏得咱家还跟安定侯沾亲带故,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软脚蟹来,还不如当初接生婆抱了个铁傀儡,比你能打些!


要知道这些世家,拿顾昀顾大将军是当战神一般敬畏,巴不得能攀上一门亲。那所谓的沾亲带故,左不过是顾老爷当年养的大黄狗跟哪家的哈巴儿好上了。就这陈芝麻烂谷子也能当成说头,那群披金戴银的得有多崇拜顾昀,您可以想象啦。


有些好事,兜里又揣两个闲钱的本想修座顾武穆庙,正在酒馆里就着二两浊酒瞎吆喝,被路过的灵枢院主事愣是摁下了。那位爷也是个人物,以前鞍前马后跟着顾帅,塞上经了风沙的兵器由他手一摸,都变得油光铮亮。这双妙手当时啊,死死地捂住那醉鬼的嘴,啐道:打外头就听着你们几个好生叫唤!这桩糊涂事是做得的吗!咱们顾将军心大得能跑马,自然是不忌讳,顶多担心自个儿配不上岳大帅的名声,可你们当着天子脚下喊!真当那偌大宫院九丈红墙就能拦住咱陛下,嗐,他溜溜哒哒到这酒馆来顶多半刻钟。十二道金牌,莫须有的罪,哪样不是把顾将军高高架起来往下摔?他是有本事,轻巧跳下来了,陛下可饶不了你们,仔细着自己的皮!





咱们说书的拜大周庄王,拜孔圣文昌,千百年的老规矩了。谁曾想捱到现在,竟然有人起哄要加拜沈易沈季平为祖师爷。不为别的,就为他那滔滔不绝口的一箩筐话。您瞧瞧,这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




尽管有沈易敬职敬责地帮他唠叨走了一票簇拥,战后这几年,顾昀在京城的名头不增反减。不为什么,就为他那身铠甲般铁硬的伤痕得了民心。可老话说,飞鸟尽,良弓藏,班师回朝那天,连鸣锣鼓的都暗暗为将军捏着一把汗。


皇城根儿下的百姓眼睛多毒啊,看透了顾昀有一根傲骨,却在新皇这儿迷了眼,没看出李旻是个多情人。皇帝不仅舍不得把他满身风尘的大将军束之高阁,还学那汉武风流,恨不得搜罗了全天下的金砖来砌房。还是顾昀明事理,酒宴上借醉笑称,我大梁就算有那许多金子,也没有这般手艺精湛的泥水匠啊。说得李旻那是面红耳赤,嗫嚅不敢出声,双手本来齐整摆在膝上,此刻从宽袍大袖里抽出,要去搭顾昀的腕子。好端端一个皇帝,在将军面前怯成了当年声声喊义父的雁王。将军夜猎,从狼群口中夺下少年天子,各位想必听说过两人这段缘吧?

正因为父子情深,前朝臣子都自称老臣了,连陪着圣上戎马半生,亲如兄长的沈易都在李旻面前收敛神色,只有顾昀胆敢日上三竿时入朝,太阳刚有点儿歪斜便赶着回屋。皇帝不但不怨,逢顾昀跟军机处的几位老人聊得热火,忘了时辰时,还得靠李旻本人去请大将军移驾回宫。


您要觉得说书人讲的是野史,不碍事,人家大梁国史里都修了。某次朝中议事,李旻听见顾昀在他面前自称老臣,本是无心戏谑,未曾料到,可把沉稳的皇帝惹毛了。史官用的字眼儿不是“愠”,是实打实的“大怒”。后来朝臣抖抖索索问起,被李旻和颜悦色搪塞过去,不外乎是少时双亲见背,幸得安定侯悯朕孤弱,躬亲抚养那几句借来的典。史官迂腐,被李家皇帝两句话说得涕泗横流,洋洋洒洒数余页的赞美,差点儿把李旻捧成第二十五孝。





书上是这么说,至于李旻和顾昀这两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,虽住在一家屋檐下,睡的可曾是同一间房,说书的心里早有本帐。不过,既然酒肆茶馆里的账本儿不能随便翻给人看,咱琢磨出来的这段故事也不能空口白牙地给您说。您且跟着咱转到开篇那张灯结彩的京城街市,听咱给您回过头来讲讲那段奇景。





这会儿已经是晚上,月牙儿高高地勾上树梢,险些被冷风又吹落下去。各家的灯火是摇曳地亮起来了,可小巷里依旧伸手不见五指,那是漆黑一片。好在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儿干,往巷子里鬼鬼祟祟地钻。入腊月,逢年关了,新皇帝的梨园也热热闹闹地修缮完备,眼看着就要摆上酒席,大宴宾客,天下百姓共襄盛举,光是看那戏,听那曲子,也足够大饱眼福耳福。


腊二八,一更天。离戏台子不过百丈地的安定侯府旁,马蹄声哒哒,哒哒踏在青石板上,格外脆生。


是个男子,身量不算威武高大,但也生得挺拔。他半身向前,俯在马背上,整个人裹在厚重的大麾里,看不分明。待出了巷口,借着油灯的光亮,他的面容依旧隐在宽袍绒帽间,那麾上的花纹却历历在目。


那可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花纹。


服紫服绯,绣鹤绣麟,这些咱都不说了。京城建筑四四方方,绕着皇宫外圈都是大员们的住所,虽然地价不便宜,大梁俸禄又不宽余,好歹给国卖命半辈子,逢年过节皇上还给发住房补贴,凭举家之力总能盘下个宅子。靠近皇宫三里内,拿鹅卵石都能命中一品大员,待到石栏桥那块儿,搬起磨盘石都只能砸着三品的啦。再往南城门外走一走,甭管您拿高射火炮还是机械巨弩,射中五品七品都够呛。至于咱见到的这位,他家那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,人杰地灵的风水,可不是一般官员能配得上的。有饶舌的同僚曾说,这位将军啊,就差直接住进皇上寝宫去了。

 

更何况,那飞扬卷起的衣摆上,尽管绸面抽了丝,金线褪了色,那绣样可不是一条张牙舞爪,怒目圆瞪的龙么?


那人在岔路口停了半晌,左右张望,等看清楚街上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儿,霎那间便打马从斜刺里蹿了出来。上了主路,他可没刚才那么轻狂豪气,好好的大道不走,反而牵着缰往那犄角里钻。方才还听得马蹄笃笃作响,现在没声儿了。原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,特地找了青苔肥厚的地方踩。这本是塞外骑兵的伎俩,行军时往树林子里绕,取马蹄子陷进腐叶沃土,悄无声息。交代到这里,大家想必都对这位经验丰富的将军是谁,心知肚明。


顾昀正自得其乐地复习潜行技巧。三两年了,这身功夫总还没落下,该踩草甸子就踩不进水洼,该贴着墙走,那身板就薄得跟纸片儿一样。顾子熹啊顾子熹,不愧是你!他洋洋得意地夸起自家,这心里的弦一松啊,就容易撞上邪,尤其是顾昀这次进宫的目的本就谈不上正当。


他一路行至街尾,起了玩兴,正欲在歪脖子柳树下栓了马,从那漆朱红的宫院后墙翻进御花园,再试它一试身子骨是否劲道。谁料马突然喷起响鼻,兴奋得摇头晃脑,直朝着树荫里那人影去了。


大梁国风浩荡,大气磅礴,管着江山的这几位爷可不怎么讲究。自古以来君为臣纲,即便当朝皇上再平易近人,敢在君王夜宴时偷溜出来幽会的,可不只有君王自个儿么?李旻扬手捉住马缰,展笑看着惊诧的顾昀。


这马通灵性。他笑着说,千里迢迢赶来当红娘了。


顾昀来时一路都在盘算自己那不足三两称,更摆不上台面的鬼点子,此刻猛然被皇上一惊,下意识出口的准是损话。


是,是。他扶起鼻梁上滑落的半片琉璃镜。张生,进京赶考可还顺利吗?落榜了咱就再考一趟,没事儿,爹爹爱你。


考取了新科状元,陛下召我面圣时看我顺眼,干脆把黄袍送了儿一套。怎么样,义父今天就是太上皇了。


李旻跟顾昀厮混了这么些年,虽说还差着火候,可是“听见混帐话,拿句更混账的噎回对方”这招顾门绝学已经掌握了八成。他伸手托住顾昀的肘弯和腰间,把他从马上半牵半抱地架下来,边随口说道。


顾昀当惯了他策马扬沙的大将军,没怎么习惯戴“太上皇”这顶高帽子。


他一脸尴尬的讪笑,打着擦边球问道,那,太上皇能进咱宫里新修的园子瞧瞧吗?





其实他若是想参观,只需一句话的事儿。甚至要不了张口,自打第一根横梁打下,沈易便开始没事儿找事地撺掇他去瞧瞧,见无果,又转向每日绘声绘色给他播报工程进度。那戏台子用了灵枢院鼓捣出的新机关,能升降,能摇摇晃晃地换木质的布景,还能藏下百八十号人在后台奏乐。以往那帮机甲师闲暇时丢下军中的铁家伙们去捧饭碗,弹劾虽不常有,总少不了被夹枪带棒地损一顿,现在却少了闲言碎语。无他,大梁如今国泰民安,是人人眯着眼睛都能瞧见的盛景,兵士们解甲归田享清福,更是昭示着四海平定的喜事。再说,李旻又不是铺张浪费的昏君,戏台所费无几,却搭得精巧又大气。这回就连废话最多,意见最大的老太傅都在下朝后抱着孙子,偷偷在栏外张望了半晌,余下满朝文武只顾着乐,就更没声儿啦。


等皇帝脱了朝服,趁着天黑溜回侯府,他也加入了导游大军。顾昀端着碗筷,看着兴高采烈的李旻,感到太阳穴突突跳着的疼。


又不是在朝上,在家叫我长庚。


顾昀心说你不抗议还好,一叫你小名,又勾起我的伤心事。十几年前长庚随顾昀去镇上赶集,顾昀怕他丢,一路上侧着半边身子把胳膊让给他牵。当时的孩子还只能握住他的两根手指,看到带机关的花灯都兴奋得瞪圆了眼睛。后来他见了巨鸢长见识,又学着驾驶了这些玩意儿,现在倒好,糊里糊涂坐上了龙椅,还不忘当年那些把戏。当年好生照管的狼崽子,如今反过来亲亲热热地舐着自己,还说什么,要搂着他看戏?


得了吧。顾昀饶是脸上不显红,听了长庚的描述心里也刺挠挠地。他拿筷子敲了敲碗边。还看戏,我倒想上你那台子显摆显摆,好生吹次笛子。


这可不是空穴来风,早着十天半个月,他就悄悄从床头锁着的柜里拿出了那根开裂的竹笛,小心养在清水里。


长庚早就吃完了,已经带着笑意看了顾昀的侧脸半晌,但这话激起了他的犹豫。


可以是可以,要不…要不我把戏台子给你搬回家里?





戏台子没能光临侯府,顾昀却被他翅膀长硬了的小长庚摁在宫院后墙,收缴了罪证。月亮识相,扯来半朵浮云遮了脸,又舍不得眼前的温暖。透过树荫,满地撒着银白的月华,还淌到两人身上去。长庚还就着刚才那把顾昀从马上抱下来的姿势,两手绕过他腰间,抚在脊上,右手里却多攥了那根竹笛。


顾昀,你是我大梁三朝老臣,竟也敢违抗君命,怎么罚?


你这不罚着么,顾昀心说。耳畔温热的吐息,探到大麾下,顺着脊梁骨一节节摸上去的手,哪个不算罚?


怎么还穿着我小时候的衣服。长庚低声说道,把顾昀往怀里搂得更紧。上次秋猎打回来的狐裘不合你意?


没的事,我就随便拿了一件。再说小孩的衣服保暖。顾昀干巴巴地应道。这还是我们在雁回镇扯的面料,后来给你放长了。这针脚齐整,绣的是沈易的杰作,剩下那些纽扣暗袋还是我缝的呢。


那怎么行,今天趁着文武百官都在,给你赐件体面点儿的。绣凤的怎么样?月明星稀,长庚的一双眼却亮得盛满了星子。


乖,我去太医那儿给你求一副风寒感冒药,你看这都烧糊涂了。顾昀柔声细语地答。




后来啊,后来都只是传闻。有人说,宫里的小侍从们都在疯传,那晚皇上的戏台搭给了一位顶漂亮的人客,只是扇子半蒙了脸,也只肯站半边台子。有喝得醉醺醺的官回了家赖在铺上,跟妻子胡诌一通。顾大帅的剑舞得真是妙绝!那人拍着床板赞到,只是大帅没多久就推说给圣上敬多了酒,要回家歇息。后半场换了个笛子吹得顶差劲的倌人上来,呕哑嘲嘶难为听,大家伙儿都赶着互相灌酒,就等着一醉方休,双耳不用受那折磨。有幸听到笛声的京城百姓说,皇上肯定是被美色堵了耳朵,不过没关系,只要娘娘母仪天下就好,吹拉弹唱的还是收着吧。挨着宫院的那几条巷子,人人都信誓旦旦,那天晚上皇宫里绝对出来了两位官爷!衣裳穿的是什么看不清,两人并肩而行,都进安定侯府了,咱们顾帅不会有什么事儿吧。


长庚说,我真没着凉,不喝那药,陈姑娘的方子着实太苦了。长庚又说,怎么样,今夜这笛子吹得可还尽兴?

顾昀说,值了,哪怕这场笛子吹完,你就白捡了一个名义上的皇后,我也觉得值了。

顾昀又说,你往里面躺些,我去把油灯吹了,睡吧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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